等奇迹

#1002# 捕猎

夏天,热,很热。

操场上的沙粒都被烤的似乎要变了形,从来都安安静静躲在树荫下的鸟热得扯着嗓子嘶吼起来,同那聒噪的蝉一样,让销匿了人声的午后同样不得安宁。

天宇文从蒸炉一样的教室里逃了出来,聒噪的蝉声让他烦躁的很,不明白那些老老实实在教室里午休的人是如何忍下去的。

他专挑有阴凉的地方走,仿佛见光死的吸血鬼一样,对头顶上那只火球怕的要命,慢悠悠地踱着步子钻进小卖部买了支冰棒,三下五除二就给吃净了,他觉得不够,就又买了一根,放进嘴里含着,自个儿往篮球场上走去了。

篮球场四周种了枝叶繁茂的树,给天宇文提供了乘凉场所。他在树荫下坐下,背靠着树,冰棒化成冰水从他嗓子往下流,连那些燥热也消去了几分。

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还刮了一小丝微风,把天宇文额头上的刘海吹起来了,天宇文觉得惬意极了,闭上眼睛就迷糊地打起盹儿来了。

感觉鼻子上痒痒的,天宇文眼睛还没睁开,手就往鼻子上捉去,把打扰他睡觉的小飞虫捏死在两个手指头间。他睁开眼想看一眼表,却看见一张大脸正离他特别近,鼻尖都快蹭着他的鼻尖了。

天宇文差点出拳捣出去,那张脸像是早就知道似的,适时地躲开了。

天宇文坐直了身子,发现那个令人讨厌的七年级的正蹲在他旁边,一双眼睛就那么巴巴地看着他。

“你有病啊?”

千智赫抿了下嘴,像上课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似的,口气严肃认真:“没有。”

天宇文一下子站起来,千智赫怕他打他,吓得有点手足无措了,一时间想往后退,可忘记了他还蹲着,弯着腿往后退了一下,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天宇文本来生气得拧着的眉一下子舒展开来,笑声在喉咙里转了两圈变成了冷笑:“呆子。”

然后他抬起胳膊看了眼表,转身要离开,千智赫这才拍拍裤子上的土,朝他追过来:“马思远被人打了。”

天宇文腿长,本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遇上急事,窜的就格外快,他从篮球场跑到教室一共没用两分钟。

午休时间结束,到处都乱哄哄的,马思远桌子周围围了一圈询问伤情的男生,天宇文跑过来把人都拨到一边去,马思远脸上那块乌青立马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捏着马思远的下巴把他的脑袋转了几圈,又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发现没有别的伤,才稍稍放下心来。

千智赫落在后面挺远,这才刚刚追上来,推开门也站到马思远位子旁边去了,扶着桌子呼哧呼哧地喘气。

天宇文怒火中烧,他那习惯性地在愤怒的时候、激动的时候拍桌子的动作又在马思远那可怜的小书桌上上演了一把,把他心疼地呲牙咧嘴,天宇文以为他是被打的又疼又委屈,更是气的嗓子都哑了,他一把揪起旁边千智赫的领子,冲他吼着:“谁他妈干的?!”

千智赫被勒得呼吸有些困难,一个劲儿地咳嗽,脸都憋红了,艰难地摇着头。

马思远赶紧把天宇文的手给拉开了,委委屈屈地:“你别为难他了,他又不知道。”

天宇文一堆火没处发,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看向马思远脸上那刺目的乌青,忍不住碰了碰:“疼不疼啊?”

“哎哟!”马思远龇牙咧嘴地把天宇文手给撇开了,捂着脸:“当然疼啦!现在这些孩子忒坏了,不好好学习净学电视上那些小混混抢钱……”

天宇文气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了,他握着拳头又想在马思远那摇摇欲坠的小书桌上来一下,好悬让马思远给拦下了。

“咱学校的人?”

“不是,没穿校服,也不知道……”

上课铃把马思远的话给打断了,他推着一脸激动的天宇文回到座位上去,周围一圈儿男生也都散了,千智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离开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天宇文抱着书包在学校门口死活也不肯走,马思远半个身子都吊在他身上,也没能把他拉动。正愁眉苦脸着呢,千智赫面瘫着个脸从他们背后幽幽地出现了。

“马思远,你们搞行为艺术呐?”

马思远看着校门口来去匆匆的人群,似乎都在往他们这边儿打量,赶紧从天宇文身上下来了,拉着千智赫胳膊诉苦水:“二文他非要站这儿等今天抢我钱那几个兔崽子,说要给我报仇,哎哟这可怎么办啊……”

千智赫眼皮一掀,看着头发被揉的乱糟糟的,书包带儿挂在脖子上,眼睛里仿佛烧着两簇小火苗儿的天宇文,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想笑,不过自然是没表现在面上。他两只手紧了紧肩上的两根书包带儿,似是无意地说:“那伙人我见过,他们经常在我家附近打球。”

天宇文一听急了,一激动差点又揪起千智赫的领子,不过好歹让他给压住了抬起来的手,他咬着牙问:“什么时候?”

“周六下午。”

天宇文从来没这么心急火燎地过完一个周,他周五晚上就定好了闹钟,打算周六起个大早,蹲在篮球场守株待兔。

马思远脸上的青消下去了,可见对方也没下重手,天宇文这样性格的,火通常来的快去的也快,马思远确实损失也不大,他其实早就没那么生气了,只是想到周六那场架,就跟个约定好的决斗似的,令他热血沸腾,险些一夜没睡着觉。

后果就是,天宇文一觉睡到中午,那闹钟也不知道被他踢到哪儿去了,到底没完成光荣使命。

他连饭也顾不上吃,人急起来的时候大概智商会格外低,天宇文连车也不坐,全靠一双腿跑到了篮球场。他出了满身的汗,可这日头毒辣的大中午的,篮球场上哪有半个人影?

他找了处阴凉歇着,顺便等那几个抢钱的崽子,可左等右等,眼看着那太阳从头顶往西边偏了下去,人迟迟也不出现。

天宇文气的跺脚,心想是不是七年级的那呆子唬他,马思远一个电话这时候飞了过来,他刚按下接听键,马思远乌鸦似的扯着嗓子的尖叫顶到他耳膜里去,他脑袋一阵嗡嗡地响,天宇文差点以为自己耳朵聋了。

“千智赫被打啦——!!!”


“你有病啊?!”

看着鼻青脸肿、一脸倒霉样的千智赫,天宇文气的七窍生烟。

“是。”

千智赫没像上回那样小学生回答问题似的反驳他,反而牵扯起他破皮的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是你妈逼!

天宇文气的使劲跺脚,呆子!死呆子!他强忍着一巴掌扇在那呆子脑袋上的冲动,抓起茶几上一杯凉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马思远生怕他呛着,在一边儿扶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儿。

“那个……千智赫也是为了帮你……”

天宇文把杯子往茶几上使劲一放,擦了擦嘴边的水渍:“帮我就是去找那几个人单挑?他以为自己谁啊,救世主啊?”

后来天宇文抓着头发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么生气的,他那拳头今天没打成欺负马思远的人,倒是差点又在千智赫脸上添点新伤。

弱鸡一样的小身板还敢一对几跟人打架,这不是找打吗?天宇文一脚踢起路边一个小石子儿,那小石子儿碰到垃圾桶弹回来正好打在天宇文手背上,把他给气的抱着垃圾桶踹了好几脚。

只要和那呆子掺和,准是没好事儿!天宇文忿忿地想。



天儿是一天比一天热,学生们上课一个个都蔫头巴脑的,霜打的茄子一样。老师们也是叫苦连天,空调去的外火,可这闷热带来的躁动和心火却是去不了的。

校长视察了一圈,从上到下,就连那快中考的九年级的都没什么学习劲头,可把他给急坏了,一咬牙一跺脚,决定就这个周五,带领全校去西郊山头上露营,说是给大家伙儿散散心。

消息一发下来,各个教室立马嘈杂起来,连老师带学生一个个都坐不住了,脸上闪着激动的光芒。

这不是有病吗?大夏天的,全校上山上喂蚊子去,半夜再下点小雨,淋湿个小帐篷,散心不是成了闹心了吗?

可大家伙敢怒不敢言,老师也只能无奈地挥挥手,给大家早放半个小时学买帐篷去了。

天宇文自然也是老大个不愿意,可那地中海校长给下了死命令,每个人必须到,他也只得放学想跟着马思远买帐篷去。

马思远像是有急事,匆匆跟他说了两句“我家有多余帐篷,明天带给你”,就背了书包绝尘而去了,天宇文撇撇嘴,一回头好像看见那呆子站在教室门口,眨眨眼又不见了,心想自己被呆子气的已经出现幻觉了,在心里又在呆子那张面瘫脸上捣了两拳。

全校一路怨言地给运到了西郊,校长大手一挥,紧了紧鞋带儿,带着大家伙气势汹汹地爬山去了,那架势,跟八路军爬雪山过草地两万里长征似的。

这一路上的艰难困苦劲儿就别提了,天宇文还好,平时蹦蹦跳跳地运动惯了,体力勉强跟得上,只是出一身汗特别难受,马思远可就不行了,苍白着一张小脸儿,硬是被王凯利给又拖又拽上去的。

等着大家都背着大包小包折腾到山顶的时候,太阳都要下山了,那么一个巨型鸭蛋黄一样的东西从山头上慢慢地往西沉,再从地平线上消失,周围的晚霞一会儿黄一会儿粉一会儿紫,跟调色盘似的,倒也分外美丽。唧唧歪歪的学生们这个时候一下子不抱怨了,每天埋头学习,这样的落日景色倒是少见。

观赏完落日之后,人群里又热闹起来,带班的班主任纷纷指挥着自班的蠢孩子们打起帐篷来,又帮着这个锤锤钉子,帮着那个挂挂吊灯。

等天宇文从包里掏出他亲爱的马班长给他准备的帐篷,撑起来的时候,彻底傻眼了。

帐篷顶赫然一个大窟窿,可怜巴巴地杵在那里,他又摆弄摆弄其他地方,发现大大小小的洞分布在帐篷上,连入口的拉链也是坏的。

还没等他气急败坏地去找马思远,马思远自己晃悠过来,见在蹲在地上扯着那顶破帐篷,恍然大悟地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哟你瞧我这记性!这帐篷上回被我家嘟嘟给撕破了!”

他嘭嘭拍着自己的脑袋瓜儿,想显示自己多么悔恨交加,王凯利过来把他胳膊给拽下来让他停止这种自残行为,顺便看了一眼马思远那脑袋,确保他还完好没跟那帐篷似的破个窟窿。

马思远的脑袋瓜儿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自然没什么事儿,他放下心来,看了看天宇文咬着牙的愤怒目光,把马思远往他身后扯了扯:“那个,我看千智赫带的帐篷挺大的,要不你今天……”

天宇文自然老大个不愿意,嘴撅的比天高:“我才不跟那呆子,马思远,这事儿你干的你就得负责到底!”

马思远从王凯利身后探出脑袋来:“不行,我帐篷也坏了,我得跟karry挤一个……”说完,飞快地把脑袋缩了回去,伸长了脖子和胳膊,往不远处千智赫那儿招呼:“千智赫,今天晚上二文是你的啦!”

马思远嗓门本来就大,他这声儿喊的又中气十足,山顶上的风把他的声音送出去老远,大家都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那呆子正搭着帐篷的手停了下来,他回过头也往天宇文这边看,风把他额头前面的刘海都吹起来,露出那双天宇文讨厌的呆气十足的眼睛来。

那双眼睛弯了弯,向他笑了一下。

天宇文气的头上呲呲地冒着蒸汽。

等躺进千智赫的帐篷里的时候,天宇文还在生气,他气自己太没骨气又太冲动,马思远笑着问的一句“你怂啦”就能把他逼进这呆子的帐篷里来。

这帐篷确实够大,天宇文故意往最边上靠,离那呆子远远的,头顶上的吊灯刺的他眼睛疼,他只好侧躺着,把个背影留给千智赫。

“你不出去吗?他们都在看星星。”

呆子好像在看书,他身后翻书的声音和那呆子轻声和他说话的声音一同进入他耳朵里。

天宇文撇了撇嘴:“你不也没出去。”

“快要考试了,我得复习。”

“哼。”天宇文嗤之以鼻,心里想,真是个呆子。

“你呢?”

“我乐意睡觉。”

千智赫看他躺着也不老实的背影,他短短的头发,和他他薄薄的T恤下显露出的蝴蝶骨的形状,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夜里山上冷,蚊虫也不少,天宇文睡的很遭罪,帐篷口漏风,把他给冻得直哆嗦,生理上的反应让他下意识地就开始往帐篷里面靠。迷迷糊糊地觉得那边有暖和的东西,就一个劲儿地往那边蹭,直到摸到那热热软软的东西,他心满意足地攀了上去。

千智赫有些认床,睡的很浅,直到天宇文把脑袋拱进他怀里,然后胳膊把他整个人圈了起来,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他睁着眼睛,不敢扭头,整个身子都僵着,一动不敢动。他听见自己胸口心脏跳动发出巨大的嘭嘭声响,努力想平复下来,怕心跳的声音把天宇文吵醒了。

千智赫就这么睁着眼睛,几乎一夜没睡。天宇文浅浅的呼吸声和他心跳的嘭嘭声敲击着他耳膜,他的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不舍的睡,要清醒地感受这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一夜的功夫,天宇文动了动身体,翻了个身,那两只温暖的胳膊就从千智赫身上下来了。

一股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抬起一直没敢动已经麻了的那只手壁,看了看夜光的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他小心翼翼坐起来,弓着身子做出爬行的姿势,蹭到帐篷口处,轻轻地把拉链拉开了,清晨冷冽的空气一下子灌进来,刚刚翻过身的天宇文打了个哆嗦,硬生生给冻醒了。

他揉着眼睛,声音沙哑,口气里带着被弄醒的不耐烦:“你干嘛呢?”

千智赫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拉链一下子拉到底:“有好东西,要不要看?”

“不就个日出嘛,搞的神神秘秘的。”天宇文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对于千智赫嘴里那个“好东西”十分不满意。

千智赫没和他搭话,只一心往前方看。他们坐在这山的最顶端,远处的天空灰中带白,等那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天就被那红日映成了橘红色,那种红在世间万物里找不出一样和它相同的来。那光自地平线上喷薄而出,晶莹耀眼。

万物苍生由它庇护,整个世界也只有这么一个太阳。

千智赫这个时候移开眼睛,身边的天宇文早就闭了嘴,大概这盛大的场面连他也觉得惊艳,他的面庞上是日出的金光,衬得他像一尊明净的佛像。

这个人也是世间唯一的,自己就是他虔诚的信徒。

他忍不住弯弯眼角,问他:“好看吗?”

天宇文这才把眼睛移开,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别扭地答:“一般吧。”

说着他十分紧张似的,站起来就钻到帐篷里去了。

留下千智赫一个人在原地坐了好半天,他看看山间的云雾,听见早起的鸟叫声,觉得心情愉悦,自己笑了好一会儿。



出去野了一趟,学校里总算消停下来了,又呈现出一派繁荣的学习光景。校长很得意,觉得自己的举动十分英明,走在学校里见个人就微笑,弄得他身边方圆十米见不着活人。

天宇文最近也好像融入了这和谐的学习队伍中了,原因是快期末考试了,而他那数学成绩仍然比国产烂片还难看,他就是再没心没肺,临到考试也着急起来,每日放学和每逢周末就黏上马思远给他补习。

可天宇文依然整天愁容满面,他的漫画、游戏、零食有一半都让马思远以“补课费”的名义给坑走了。

天宇文肉疼归肉疼,却也不敢反抗。

这个周六天宇文麻利地就起床了,吃了早饭背了书包找马思远补习去。

马思远这个周末回了一趟外婆家,补课地点就转移到那个常年洒满阳光的小院儿去了。天宇文去过很多次,都是去蹭饭的,马思远外婆是北方人,做的手擀面真是一绝。他也喜欢那个小院,夏天凉爽冬天温暖,外婆种了许多盆不知名的花摆在窗台上,一年四季都有花香。但是院子里那只花猫不怎么喜欢他,一见他就对他龇牙咧嘴的。

早上的阳光还不算热辣,天宇文坐在车上靠窗的位置险些睡着了。要不是公交车报站的声音又响又刺耳,天宇文就要坐过站了。

天宇文揪着不好好背的书包的带子,溜溜跶跶地来到马思远外婆家院子门口,他敲了敲院子的门,推门进去,看见老太太一个人坐在院子的阴凉地儿里。

天宇文乖乖地叫了声:“外婆。”

老太太抬起脸来,却满面愁容,见着天宇文,强扯起一个微笑来:“阿文来了。”

天宇文没看见马思远,也没听见马思远咋咋呼呼的动静。

“马思远呢?”

老太太叹了口气:“阿花丢了,小远出门找去了。”

天宇文下意识就往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看,那只名叫阿花的花猫果然不在了。

老太太十分伤心,嘴里念叨着:“阿花,阿花,你去哪儿了……”

天宇文扔下书包,安慰老太太:“外婆您别急,我也去找!”

天宇文因为来过很多次,对这周围还算熟悉。他把周围的胡同小巷,草丛树顶翻了个遍,他以为马思远一定也在这附近找呢,可这附近走了个遍,他也没遇上。

他摸了摸兜,想起手机在书包里没拿出来。忙活了大半个上午,头顶上的太阳越来越毒了,天宇文的身上被汗浸透了,T恤黏在身上特别难受,汗从额头上流下来滴进嘴里,又咸又涩。

阿花还是没找着。天宇文打算先回外婆家,打电话联系上马思远。

谁知道刚踏进院子里,他就看见那只臃肿的花猫又懒懒地窝在石榴树下,一个男生正蹲在它面前,用手抚着它的下巴,那只傲娇的猫抬着脑袋,发出舒服的“咕咕”声。

天宇文走近一看,竟然是那个呆子。

“你怎么在这儿?”

千智赫把手从猫的下巴上拿开了,扭脸朝他看过来:“被马思远叫来找猫。”

天宇文刚想问马思远呢,马思远就从屋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他看见天宇文浑身汗的模样,笑了出来:“二文你是掉水沟里洗了个澡吗?”

天宇文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还不是为了找这只肥猫!渴死我了,快给我一块~”

马思远递给他一块西瓜,又递给千智赫一块:“今天可多亏了千智赫,他爬树上把阿花给救下来的。”

天宇文一口咬下一大块西瓜,甘甜的汁水流进干涩的喉咙里,他感觉活过来不少。他听了马思远的话,不屑地撇撇嘴,嘴里嘟囔着:“切,属猴的啊。”

他身边有个马扎,千智赫拿着西瓜坐上去了,默默地回了句:“我属龙。”

天宇文差点被一块西瓜噎住。

马思远又在跟他讨价还价“补课费”的事儿,天宇文被他伶牙俐齿逼得咬着牙承诺出去几部刚买的漫画书。他俩斗着嘴吵吵闹闹的,千智赫只在一边一言不发地默默吃瓜。

马思远吃了两块被撑得不行了,回屋洗手去了。天宇文把刚吃完的一块瓜皮扔掉,伸手又拿了一块战斗。旁边半天不说话的人把一块啃完的瓜皮扔掉,拿手背擦了擦嘴上淡红色的西瓜汁。

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刺的他眼睛疼,天蓝的清澈透明,云飘的自由自在。

“我想搬家。”

天宇文正专心啃西瓜,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就问:“去哪儿?”

千智赫把抬着的头放下来,他的胳膊伸出去,四个指头弯到手心里去,只留下一根食指。他用那根沾了西瓜汁带着香甜味又冰凉的手指,点了点天宇文因为有异物靠近下意识闭上的眼皮。

“这里。”

马思远外婆在花盆里种的属于夏季的花开了,仍是不知道什么名字,淡黄色一小朵一小朵地,在花盆里凑成一大簇,发着淡雅的香气。

石榴树下阿花不知道怎么了,甩甩它那慵懒的尾巴,弓起背来,似乎是打了个哈欠,然后他那肥硕的身躯灵活一跳,就跳到了放着花盆的窗台上。

许是它也被那花香吸引了,猫爪子小心翼翼地碰着那小花,碰一下又赶紧缩回来,拿鼻子又去碰一碰。

天宇文感觉眼皮上凉凉的,又黏黏的。阳光照在他眼皮上,又发着烫,闭起来的眼前是一片血红,他赶紧把眼睛睁开了,用自己还拿着西瓜的手去碰千智赫的胳膊,把他的手打下来了。

他的嘴里还有一块西瓜没咽下去,他皱起眉来,声音含糊不清地:“你有病吧?”

千智赫收回手来,拿了一块西瓜,咬了一口,声音同样含糊不清:“是啊。”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期末考试这样令人窒息的空气里越来越近了。

王凯利也终于毕业了。

马思远那一阵子话少的出奇,整天跟断了电似的。天宇文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被问的烦了,他才敷衍两句,说是被期末考试愁的。

天宇文才不信,纵是他情商有点低,反应有点迟钝,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常常故作老成地拍拍马思远的肩膀,然后叹口气摇摇头,拗出一种沧桑的口吻来:“为爱所困的少年哟。”

马思远就气的捏他耳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千智赫就加入他们午饭小组行列中来了。许是马思远叫来的,天宇文一开始还很不情愿,可那呆子安静得很,也不怎么说话,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只是那呆子整日在他眼前晃,打个篮球能看见他,买个冰棍儿能看见他,连上个厕所、扔个垃圾也能看见他,天宇文怀疑自己中邪了。

马思远听说了只嘿嘿地笑,把刚刚从书上看的一句话搬出来现学现卖:“要是一个人老是在你眼前晃,那就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

天宇文把嚼完的口香糖吐出来,拿纸巾包好:“看来我要倒霉了。”

马思远伸出一根指头在他面前摇着,故弄玄虚:“非也非也,是好事儿哦。”

等到期末成绩下来以后,天宇文有点相信马思远那天的话了,好事儿确实是发生了,他数学不但及格了,还考了个对他来说十分不错的成绩,但他不明白这跟千智赫有什么关系。

马思远得意极了,直缠着要他请吃饭。

天宇文还没想好要请马思远吃什么,王凯利就把他和马思远拉到庆祝他光荣毕业和他们光荣升九年级的饭局上了。

吃了饭还不尽兴,马思远非得提议去唱歌,王凯利同意了,天宇文被迫同意了。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跟马思远嘶吼到一半,那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幽幽地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看着他。

真是阴魂不散啊,王凯利不是和他不熟吗,怎么连他也叫来了?

“你终于做了别人的小三儿~三~三~三~”马思远的一声嘶吼地动山摇的,天宇文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捏着鼻子逃开半米远。他想,肯定又是这货干的。

他一点兴致也没了,刚刚被马思远拉着灌了不知道多少啤酒,头有点晕,想往沙发上靠着躺会儿,一看那呆子坐在那儿,就不想靠过去。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涌动着要冲出来似的,他捂着嘴去了卫生间。

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尿意却上来了,他打开了离洗手池最近的一个单间进去解决。

刚拉下裤子拉链,外面就响起王凯利的责怪声,然后是马思远吐的惊天动地的声音。

“你喝这么多酒干嘛?不能喝还硬喝。”

“还不是为了……嗝……为了灌二文……帮千智赫……”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王凯利看他吐的那个难受劲儿,皱着眉毛,想起什么来:“对了,你今天怎么把他也叫来了?”

“哎哟你也够……嗝……那啥的,这都看不出来……千智赫那傻小子喜欢咱家二文呗……”

在单间撒着尿,本来脑子混混沌沌的天宇文一个激灵,差点尿了一裤子。

“我还真没看出来。”

“唉,千智赫也够可怜的,二文整天嫌他,他心里得多难受啊……”马思远吐干净了,王凯利按着他的头给他洗嘴。

“但是!还好有我在……”马思远一扑腾,甩了王凯利一脸水。

“老实点,你怎么了?”

“我啊……我可是做了大贡献呢……上回我被抢钱那事……”

王凯利脑瓜转了转:“假的?”

“是啊!千智赫不是老想英雄救美呢么……还有帐篷,破了的……”马思远颇为骄傲地拍了拍自个儿胸脯:“我撕破的!”

王凯利拿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他。

“还有,还有……我外婆家阿花……我给撵树上的……还有……”

“别还有了,你不怕让二文知道?千智赫知道吗?”

马思远看了看他,傻乎乎地笑了:“当然……知道啦……我们俩是,是合伙……”

“嘭!”

王凯利和马思远身后的单间被打开了,发出一声巨响。里边的人风一样经过他们身边,跑了出去。马思远眯着眼睛,没看清是谁,王凯利愣了一下,看了眼迷迷瞪瞪的马思远,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这下子坏了。

KTV那隔音效果不怎么样的厚重包间门一下子被踢开,里面的男男女女和唱的正撒欢的人半举着话筒,都一齐看向天宇文。天宇文本来满点的怒气值伴随着小苹果的伴奏一下子降到零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走错了……”他边道着歉,边轻手轻脚地把门给人家关上了。

刚刚从卫生间里冲出来的那些冲动一下子散的差不多了,他仍然很生气,他觉得自己被千智赫耍了很多次很多次。

那些事一件件一桩桩地涌进他脑海里,千智赫像个狡猾的猎人,一步步地设下关卡,最终捕获天宇文这只小兽。

有些细节变得可以追究了,他想自己原来这么笨的,连一点点破绽也没有发觉。

刚刚他很生气,他想冲回包间里去,揪着千智赫的领子,把他按在沙发上狠狠地揍几拳。

那个呆子竟然有胆子耍他?

他现在虽然还是很生气,可是当面去质问千智赫的勇气却没了。因为千智赫不仅骗了他耍了他,还……

喜欢他。

什么玩意儿?!这算什么事儿呢?

天宇文又气又急,还带了点他不想承认的羞涩。

他长这么大还没人喜欢过他呢,怎么好容易遇上一个,性别不对就暂且不说了,还是个这样的呆子?不对,他一点也不呆,精着呢,把他可是耍得团团转。

怒火烧的他心肝疼,他在走廊上流连了几分钟,回家去了。

夏天白昼时间格外地长,天宇文估摸着现在都快七点了,天还是没黑,只不过太阳正在西沉,残阳把云抹上如血的颜色。

傍晚的风凉起来了,把天宇文喝的晕乎乎的小脑袋吹的舒服多了。他望着那种橘红色,想起那天清晨他第一次看的日出。呆子带他看的那一次。

免不了又想起了千智赫,天宇文心里那点火又窜出来了,他甩甩头,干脆跑着回家去了。

家里人还没回来,不知道干嘛去了,天宇文赶紧钻回他小房间里,蒙上被子就想逼自己睡觉。

翻来那个覆去,天宇文打着滚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净是千智赫对他做的那些事的回放。

他折腾了很久很久,终于是把自己折腾睡了,可仍是很浅眠。不知道做了个什么梦,他猛然醒过来,已经记不得梦的内容了。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屋里更是漆黑一片。他看看床头上的夜光钟表,好像是九点钟的样子。

他出了一脑门的汗,心里愈加无法平静下来。

家里很静,他这才想起来爸妈回奶奶家,今晚不回来了。

他抓起自己的手机,想打个电话,却发现自己连那呆子的手机号码都没有。打电话给马思远,那边净是忙音,估计他现在已经睡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天宇文使劲抓着头发,从床上跳了起来,锁了门就往外跑。

他去过千智赫家一次,还是马思远把他生拉硬拽过去的。那次估计也是千智赫给他下的套,编的理由他早忘了,只记得他们几个在客厅打游戏,他打累了靠着沙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马思远已经不在了,千智赫认真地盯着电视看新闻联播,抿着嘴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他就起来离开了。

天宇文还记得去的路线,该坐什么车,走哪条街。

等因为他脑门一热一时冲动到千智赫家楼下的时候,天宇文又觉得自己简直病的不轻。

他来这儿干嘛呀?心绪难平想打千智赫一顿吗?

不过要是不打的话,他被呆子耍了那么多次,白耍了?

他气的在原地跺了两下脚,一转身,看见千智赫就站在他身后,手里牵了一条大狗。

两个人都很吃惊的样子,而且不约而同地什么话也没说。

这种尴尬的沉默让天宇文都要崩溃了。他走上前去,揪起千智赫的领子,把他心心念念的那一拳打了下去。

行了,两清了。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

天宇文放下拳头就走,千智赫牵着的那条大狗却咬住了他的裤脚,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看着他。

天宇文心想,幸亏他穿了长裤。

他甩了几下腿,那狗咬的死死的,怎么也不松口。天宇文气急败坏地朝千智赫吼:“呆子,管管你家的狗!”

千智赫看着他,那脸上的表情和他的狗如出一辙。

他说:“对不起。”

天宇文刚想发作,你光说对不起有个屁用倒是赶紧让你的狗把我松开啊!

千智赫往他身边靠近了些,伸手拉了他一只胳膊:“我喜欢你,对不起。”

他马上破口而出的咆哮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他被一人一狗牵制住,心想这大概是史上最无厘头的告白了吧。

谁会把我喜欢你和对不起放在一起说呢?

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紧,千智赫的声音有些变调:“你的眼里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

马思远外婆家的花香好像飘进他鼻子里了,那天千智赫点点他的眼皮,想说的是什么?他那迟钝的心好像有点明白了。

天宇文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

夏天的晚风很舒适,街边烧烤摊的肉味儿和酒味儿把他的鼻子占满了。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么复杂的事儿,还是得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咱俩剪子包袱锤,要是我赢了,这事儿当你没说,要是你赢了……”天宇文沉吟了一下,他看见千智赫的眼睛贼亮贼亮的,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你想怎么着怎么着吧。”

千智赫松开了攥着他胳膊的手,大狗松开了咬着他裤脚的嘴。

天宇文又深吸一口气,把他的锤子出了出去。



开学这天阳光特别好,每个人走进校门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马思远和天宇文升入毕业班了,王凯利留在了本校高中部,千智赫升了一个年级,班级也搬到和九年级同一栋楼来了。

马思远打开书包,拿出崭新的课本放到桌子上,不小心滑落了一个笔记本,掉在地上,身边经过的同学帮他捡起来,他说了声谢谢。

班门口天宇文把挂在脖子上的书包拿下来抱在怀里,脚刚要踏进教室,千智赫拉住他不知在碎碎念什么,天宇文满脸的不耐烦,敷衍地应着,千智赫刚要离开,又转过头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天宇文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他把书包挡在自己脸前进了教室,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捂着脸趴在了桌子上。

马思远笑了一下,翻开刚刚掉落的笔记本,扉页上赫然写着“捕猎”两个大字。他在第一页上天宇文和千智赫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大大的红对勾。

千智赫的捕猎计划到此彻底成功了。

马思远拖着腮打量着班里打打闹闹的人群,下一对会是谁呢?




之后过去很久,有一天天宇文在千智赫家客厅里打游戏,千智赫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脑袋搁在天宇文脑袋上,两只手横在天宇文胸前抱着他的肩。

天宇文两手拿着手柄,只好扭着身子晃他:“离我远点,热死了。”

千智赫不说话,一只胳膊还是紧紧抱着他,另一只胳膊伸长了去够沙发上的遥控器,把空调又往下调低了两度,然后胳膊又赶紧放回远处。

天宇文翻了个白眼,心里对当初一个剪子包袱锤就把自己卖了这件事后悔不已。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坏笑了一下,拿胳膊肘去碰黏在他身上的千智赫:“哎,要是那个时候我赢了,你怎么办?”

千智赫抿着嘴想了一会儿,把他抱的更紧了,天宇文差点被他勒得喘不上气。

“死缠烂打,反正你初吻都是我的了。”

“咳咳……什么玩意儿?!”天宇文惊吓之余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挣开千智赫的怀抱,扭头看着他的脸:“你给我说清楚!我初……那什么,怎么就是你的了?”

千智赫立刻红了脸,抿着嘴吞吞吐吐地:“那个时候你和马思远在我家玩游戏,你睡着了,我偷偷地……”他不好意思说下去了,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天宇文的脸色。

天宇文果然眉头倒竖,他指了指自己坐的那块地毯:“就在这儿?”

千智赫点了点头。

天宇文扔了游戏手柄,一下子坐起来把千智赫扑倒沙发上,骑到他身上掐着他的脖子,气的面红耳赤:“你个……臭流氓!”

千智赫看他耳尖都红透了,知道他肯定是害羞大于生气,笑的嘴都合不拢了,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兴许是看他害羞的样子格外可爱,有些忍不住,他双臂一伸,把天宇文的脑袋按了下来。

天宇文瞪大了眼,千智赫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一脸幸福的自己。

他终于住进他眼睛里了。

电视屏幕上显示着大大的“GAME OVER”的字样,外面蝉声渐弱,又一个夏天快要结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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